【齊義虎】君臣如父子還是如夫婦?——二南之詩旨及其篇章聊包養結構剖析

原標題:二南之詩旨及其篇章結構剖析

作者:齊義虎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表,原載《天府新論》2017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七月初一日辛巳

         耶穌2017年8月22日

摘要:孔子編訂《詩經》重要做了兩方面的任務,一是詩篇之取舍,二是篇章之先后順序的結構設定。二南為《詩經》正風,代表了自上化下的文王教化。其宗旨意在以夫妻視角傾訴家國情懷,以家事喻王事,以婚姻比政教。借助于陰陽關系,既表白了家—國、女—男的內外分工,又凸顯了齊家治國、男教女教的內外一貫。與后世經常以父子關系比擬君臣關系分歧,二南在意象上更多是以夫婦關系來比擬君臣,凸顯了封建制下君臣以義和的一面。而這些都可以在二南的篇章結構中找到線索和依據。

關鍵詞:詩經 二南 婚姻 家國 君臣

  

一、引言

孔子自稱述而不作,其所述者皆歷代圣王之制作遺澤,是為六經或謂六藝。孔子通過收拾六經,刪詩書、訂禮樂、贊周易、修年齡,實現其集年包養價格夜成的不作之作,為后世確立憲章典范。《詩經》即是此中之一。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1]這句話的反義也就是,在孔子之前包養價格的《詩經》雖然篇目俱在,但已出現雅頌淆亂、配樂不正的情況。據此我們可包養違法以推測,同時還出現了對于詩義詩旨的懂得不合。

孔子雖然不是305首詩篇的作者,但作為編者,為了“放鄭聲、遠佞人”,維護溫柔敦樸之正統詩教,他在詩篇之取舍、結構之設定上一定有一番本身的思慮和意圖,這就需求我們在每首詩的字句之外從其整體或部分的篇章結構上來進一個步驟領悟和發掘。

依照《毛詩序》的說法,風雅皆有正變之分,就風而言,周召二南屬于正風,其余十三國風則屬于變風。正風與變風的區別就在于風向分包養俱樂部歧,一個是自上而下的,另一個是自下而上的。自上而下之風便是教化,自下而上之風即是諷諫。“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2]作為變風的十三國風多屬刺上之作,而作為正風的二南則是化下之篇。

從名稱上看,與其余十三國風分歧,二南不系于一國而統稱“南”,自己既有文王之化自北而下被于南國之意。孔子對于二南亦很是重視,他曾對兒子伯魚說:“汝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包養一個月價錢?”[3]正墻而立則寸步難行,反之才可闊步前行、前程無量。擴而言之,此處亦可懂得為背道而馳則教化無以展開。對于作為二南之首篇的《關雎》,孔子更是給出了“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評判,為整部《詩經》定下了“思無邪”的教化基調。

二、夫妻與家國

《詩經》之國風部門從詩文概況來看多言男女之事,二南也不破甜心花園例,故晚世學者從現代的男女愛情出發將其懂得為現代之情詩總集。這種懂得不成謂全無根據,但畢竟還是太膚淺概況了。從人類歷史來看,把愛情奉若神明乃是很晚近的事,有著明顯的現代浪漫主義特征。前人不是沒有愛情,只是沒有現代人這么推重愛情、科學愛情。對于這種瞬息萬變的小情小志,前人有著更為甦醒的認識,不會耽溺于此,其人生有著更宏闊的視野和更高的志向。

現代的婚姻重在“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4],絕不單單是兩個個體之間感情上的那點事。所謂授室以德、納妾以色。禮法中的老婆與丈夫乃是一體的關系,妾則不成以體夫,只能尊稱之曰君。夫妻一體重要靠德義來貫通,夫妾之間只是單純的情色結合。

現代愛情觀雖然概況上主張男女同等,但說白了只是情欲占有性質的妾婦之道,而尚未上升到妻者齊也、夫妻一體的高度。很顯然,作為正風之二南所要確立的男女關系典範是夫妻關系而不是夫妾關系。

《年夜學》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全國。”“家齊而后國治,國之而后全國平。”雖然二南號稱國風,但一國之善風的養成歸根結底端賴于傑出家風之積淀,政治教化必定要從家庭倫理的確立開始。故孔子說:“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是亦為政。”[5]

在家庭之中,從輕重主次上看無疑父子關系居于主軸,但若從發生包養網dcard順序上看則是夫妻關系居于首位。《易傳》有云:“有六合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高低,有高低然后包養網ppt禮儀有所錯。”[6]故《中庸》有言:“正人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六合。”前人將五倫中的夫婦關系定位為正人之道的起點,夫婦正則家風正,家風正則國風醇,故“先王所以經夫婦、成貢獻、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7]。

現代愛情至上論者從個體本位出發將夫婦關系(實則乃是情婦關包養sd系、妾婦關系)視為正人之道的終點,以浪漫的名義把人拘限于男女私交的小空間里,終不見六合之美、政教之年夜。

用梁漱溟師長教師的話說,現代中國是一個“倫理本位、職業分途”的社會,在門外體現為士農工商的四平易近分工,在門內則體現為男主外女主內的夫婦有別。由于“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8],夫婦之別便同時包括了家—國在管理內容和管理原則上的差異。門內門外需求彼此共同卻又不成混淆,故在禮制上奉行“外言不進于閫,內言不出于閫”[9]的分治原則。

以軍隊做比,丈夫是後方殺敵的將士,婦人是聲援給養的后勤;以足球隊做比,丈夫是前鋒,婦人是后衛或守門員。雖說妻者齊也,但并不抹殺夫婦之間在社會分工上的差異,與本日之職場男女的同臺競技殊為分歧。所以現代社會尋求的管理後果之一即是“男有分、女有歸”,即男有邦國之職分,女有夫家之歸屬,二者各得其宜。反之則是無分之曠男與無歸之怨女的陰陽掉調。

由于婦人之居家主內,使得丈夫在外為國盡職可無后顧之憂,一旦有功勞之勛便可封妻蔭子、夫貴妻榮。在夫妻牉合一體的婚姻禮制下,女人正是通過作為老婆和母親來贏得其社會價值的,傳統的賢妻良母比現代的獨立女性更為高貴、更有尊嚴、加倍幸福。鄭玄在其《詩譜》中說:“初,古公亶父聿來胥宇,爰及姜女。其后,年夜任思媚周姜,年夜姒嗣徽音,歷世有賢妃之助,乃至其治。文王刑於寡妻,至于兄弟,以御於家邦。是故二國之詩以后妃夫人之德為首,終以《麟趾》、《騶虞》,言后妃夫人有斯德,興助其正人,皆可以勝利,至于獲嘉瑞。”[10]于此可見婦女的佐助對于傑出政治之養成的主要感化。

對于皇帝諸侯之后夫人而言,輔佐丈夫的方法不僅僅局限于家里的腳色,同時還要擔負起全國女教的責任。

“古者皇帝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全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全國內和而家理。皇帝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年夜夫、八十一元士以聽全國之外治,以明章全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治。故曰:皇帝聽男教,后聽女順;皇帝理陽道,后治陰德;皇帝聽外治,后聽內職。教順成俗,外內和順,國家理治,此之謂大德。”[11]

古文經學家歷來將這段話懂得為皇帝的婚配之制,依照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的五等級制,皇帝一共可以有120個妻子。后世天子三宮六院制的經學依據便在此。但從《包養感情公羊傳》、《年齡繁露》、《白虎通》等今文經學的文獻來看,皇帝至少一娶九女或十二女。

“皇帝、諸侯,一娶九女者何?重國廣繼嗣也。適也者何?法地有九州,承天之施,無所不生也。娶九女,亦足以成君施也。九而無子,百亦無益也。《王度記》曰:‘皇帝,一娶九女。’……或謂:皇帝娶十二女,法天有十仲春,萬物必生也。”[12]這里明確指出,“九而無子,百亦無益也”。所以在今文經學看來,下面《禮記·昏義》里的那段話并非皇帝婚配之制,而是后夫人的女教之事,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也不是皇帝的眾多妃嬪,而是佐助王后母儀全國、修其內職的貴族夫人們。

綜合整段話來看,全國之政教分為內外兩部門,外治與內職、男教與婦順、國治與家理、陽道與陰德,皆是逐一對應的關系。外有六官而內有六宮,皇帝與王后分別為其首腦,三公對應三夫人,九卿對應九嬪,二十七年夜夫對應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元士對應八十一御妻,皆是佐助教化的內外臣工。

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長期包養、八十一御妻即《周禮》之女官、后世之命婦,負責將王后之女教傳播大公、卿、年夜夫、士之家家戶戶。故鄭玄以圣人之化屬之《周南》,以賢人之化屬之《召南》;以《關雎》為后妃之德,以《鵲巢》為夫人之德。后妃欲明明德于全國先要夫人化其一國,夫人欲化其一國先要后、夫人各自齊皇帝、諸侯之家,正夫婦之倫。夫如是,則齊家、治國、平全國之內線與外線方可合二為一、雙管并行。

三、君臣與平易近之怙恃

從夫妻到君臣,從婚姻到政教,從家到國,不僅僅是空間范圍的擴年夜,更是貫通其間之統一原則的次序遞次展開,這就是陰陽之道。董仲舒有言:“陰者,陽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無合,而合各相陰陽。陽兼于陰,陰兼于陽;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13]陰陽之間既有主從尊卑的一面,又有互根一體的一包養dcard面,“陰陽無所獨行,其始也不得專起,其終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義”[14]。

君臣、父子、夫婦同屬三綱,同是陰陽組合,但后世經常以父子關系比擬君臣關系,以致于強調尊卑懸隔一面過甚,而遺忘了君臣以義合的另一個面向。實際上先秦封建制下的君臣關系更類似同輩份的夫妻關系而非差輩份的父子關系,君臣關系從夫妻類型向父子類型的包養管道轉變乃是帝制郡包養留言板縣時代以后的歷史演變產物。


《儀禮·喪服傳》有云:“皇帝諸侯及卿年夜夫有地者,皆曰君。”封建制下除了皇帝包養價格與諸侯是世襲的,年夜臣亦有世祿世卿的機會。此時的君臣都是一種相對而非絕對的關系:諸侯在本國為君,在皇帝眼前則為臣;卿年夜夫在諸侯眼前為臣,在其封地則為君。這種層層分封的封建制本質上是貴族制,與后世為天子打工、沒有封地只要俸祿的權要制完整分歧。貴族與君主的關系并不像權要與天子那樣是一種絕對不服等的單方面依靠關系,在政治權力的結構中,貴族對于君主具有強年夜的制衡實力。所以在年齡時代我們看到許多卿年夜夫僭越諸侯的現象。

打一個比方來說,封建制比如一種地盤股份制,皇帝、諸侯、卿年夜夫彼此之間乃是年夜股東和小股東的關系。郡縣制則分歧,天包養故事子成為獨一持股人,權要不過是為老板打工的雇員。老板與雇員之間尊卑懸殊,與父子關系有其可比性。年夜股東與小股東之間相對而言要同等得多,更類似于夫妻之間的主從一起配合關系。

這里有需要區分一下君臣關系與君平易近關系。君在上而平易近鄙人,君治人而平易近治于人,臣則介乎君平易近之間,佐君以治平易近,領平易近以奉君,這是君—臣—平易近三者之間的位置關系。由于負有養平易近治平易近之責,君又稱君父,但這是相對于子平易近而非相對臣工而言的,可以說君平易近之間才是一種擬父子關系。故《年夜學》云:“平易近之所好好包養網車馬費之,平易近之所惡惡之,是謂平易近之怙恃。”后世的地方官稱呼便來源于此。與之相對,君臣同為治人者,君主而臣佐,君逸而臣勞,是一種政治上的協作關系,比擬為父子不甚妥當。

五倫所體現之原則各不雷同,講究“父子有親、夫婦有別、君臣有義、兄弟有序、伴侶有信”。[15]此中父子、兄弟皆是血親之天倫,夫婦、伴侶則是姻親、義親之人倫,君臣則介于二者之間。對于貴戚之臣,在宗法制下乃是大批與小宗的兄弟關系,屬于天倫;對于異姓之臣,則完整是以義相合的夫妻兼伴侶關系,屬于人倫。貴戚之臣,“君有年夜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而異姓之臣,“君有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往。”[16]

但宗法上同時規定君有絕宗之道,“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17]以避免庶子奪明日之篡。故政治上的兄弟關系重要體現在封建制上,君臣關系更多蘊含的還是夫婦和伴侶關系,尤其對于異姓之臣而言。東漢何休曾言:“妻事夫有四義:雞鳴縰笄而朝,君臣之禮也;三年惻隱,父子之恩也;圖安危能否,兄弟之義也;樞機之內,寢席之上,伴侶之道。”[18]這里的夫婦關系已經涵蓋了伴侶、君臣等多種關系。所以為了便利起見,本文將重要以夫妻關系來比擬君臣關系[19],在用詞上夫婦與夫妻同義,隨文瓜代應用。

相對于天倫關系出于天然的不成離絕性,夫妻與君臣關系最年夜的配合點就是皆以義合,本來沒有任何關系的兩個人完整靠道義結合在一路。當然,既然可以合也就可以離,夫妻可以離婚,君臣可以離職。《唐律》規定:“夫妻義和,義絕則離”。所以夫妻既可牉合亦可離異。君臣關系亦然,以道事君、不成則止,三諫不從則可掛冠而往。雖于全國無所逃,亦可有皇帝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的節操和不受拘束。

后世文人多“借花草以發騷人騷人之豪,托閨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以夫婦關系來隱喻君臣關系,屈原的《離騷》是典範代表。王逸在《離騷經序》中說:“《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噴鼻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佳麗,以媲于君;寵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正人,飄風云霓,以為君子。”到了唐詩中這種怨婦、征婦擬代體已廣為風行,詩人借婦人之口抒發的不過是本身的臣子之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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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主陰從的結構里,妻與臣由于同為陰從的腳色而極具可比性。如男子有出嫁,男人有出仕;男子出嫁前曰處女,男人出仕前曰處士;婦道外成于夫家,男道外成于君國全國;女人對婚姻的堅守謂之貞節,漢子對政治的堅守謂之氣節,等等。

反過來,政治上的掉意與情感包養一個月上的掉戀亦具有心思同構的通感關系,都能包養犯法嗎惹起詩性的哀怨與惆悵。相對于後面提到的君父,我們無妨再創造一個詞——臣母。

君臣是一國之怙恃,怙恃是一家之君臣,君臣對子平易近的養育教化相當于怙恃對後代的保育訓導。君臣相對于蒼生是一對怙恃,彼此自視則是一對夫妻。假如說夫妻的結合是為了“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那么君臣的結合就是為了“上以事社稷,下以保百姓”。故沈德潛在其《說詩晬語》中說:“詩本六籍之一,王者以之觀平易近風、考得掉,非為艷情發也。雖《三百》以后,《離包養心得騷》興佳麗之思,平子有定情之詠,然詞則托之男女,義實關乎君父友朋。”作為正風,二南首在正夫婦之德,其詩文或比興于此,其詩旨卻不限于此。于一家之內正其夫婦,即是于一國之內正其君臣。

概而言之,婚姻與政教的相關性重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家—國的內包養意思外分工、主次共同和次序遞次連續性,二是夫婦與君臣的陰陽同構性。其實家—國、內—外也可以懂得為一組陰陽關系。對此我們可以從二南的篇章結構來進一個步驟審視。

四、《周南》之兩組循環組合

《周南》共十一篇,除往最后一篇《麟之趾》外可以分為前五篇和后五篇兩個循環組合。首篇《關雎》言求偶婚配,哀窈窕、思賢才以配正人,雖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終能發乎情而止乎禮義,成其鐘鼓琴瑟之好。“發乎情,平易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20]雎鳩之鳥,“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并游而不相狎”[21],性不雙侶、摯而有別,剛比如喻幽閑貞專之窈窕淑女。后世之五倫圖包養甜心網常以鴛鴦代指夫妻,取其“止則相耦、飛則為雙”之意。

然夫妻之間不但無情投意合的一面,還有以禮導情、內外分別的一面,這般方可不淫于色、不溺于情。所謂授室以德,德即此蘊藉、內斂、端莊的嫻靜之美,而非現代人愛欲怒吼包養故事、直情徑行的蠻夷之道。《關雎》以貞靜女德為婚姻奠定,更為全國漢子確立了授室的審美典范。

首篇婚姻已成,次篇《葛覃》接續之,進進家庭生涯。原來嫻靜的處子一會兒變成了勤勞的主婦,“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22]除了包養犯法嗎在夫家的操勞外,婦女還要“言告師氏”、“歸寧怙恃”。當初那個靜若處子的小女孩儼然已經長成了持家的一把好手。夫婦情篤、家庭和氣,然男道外成于邦國,難免要有行役之遠途。當此之時彼此分離,老婆在家侍奉舅姑,“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心懷遠人、“陟彼高岡”,第三篇《卷耳》描寫的是恰是這樣一幅“妻看夫歸”的圖景。

第四篇《樛木》剛好是反過來,以樛木和葛藟分喻男女,樛木下垂而葛藟上攀,體現的是丈夫對老婆的俯就和憐惜。妻登高以看夫,夫下曲以接妻,正好是少男少女高低感通的咸卦之象。于是第五篇《螽斯羽》體現的就是陰陽化合之后對于子孫茂盛的祈愿,就此從結婚到生子完成了《周南》的第一個婚姻組合。

第二個婚姻組合是從《桃夭》篇開始的,又是一個燕爾新婚的氣象,“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表現的是婚姻及時、女有歸所的治世常態。與第六篇的“女有歸”相婚配的就是第七篇《兔罝》所展現的“男有分”,“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說明丈夫才能出眾、獲得公侯之重用。面若桃花之美婦與力大無窮之好漢,實乃天作之合。

故至第八篇《芣苢》,朱子認為是“化行俗美,家室戰爭,婦人無事,相與采此芣苢,而賦其事以相樂也”。[23]魯說以為此詩乃在說明“適人之道,一與之醮,終身不改”,[24]類似于情深意篤時的天長地久。毛詩及正義以為芣苢為治難產之藥,婦人采之以備生產,此意可與後面的《螽斯羽》篇相呼應。三種解釋皆可通。

但男女的愛情并不是都會有美滿的結局,第九、十兩篇即是孔子從背面給婚姻的提醒。《漢廣》講的是“漢有游女、不成求思”,雖然深愛對方,但卻無緣相守,在男子即將嫁給別人的時候,“言秣其馬”、“言秣其駒”,親自送她最后一程,給她深深的祝願。男求女而求不得,于是年夜氣地撒手,沒有逝世纏爛打的糾結,這里體現的是漢子的豁達胸懷。

與《漢廣》的婚前愛慕分歧,《汝墳》講的是婚后的夫妻相處。沒能走進婚姻的殿堂當然是一種遺憾,但結婚之后的長久分離更是一種煎熬,時時考驗著夫妻雙方。由于國家多難、“王室如燬”,丈夫經年累月在內行役、存亡未卜,獨守空屋的老婆看眼欲穿地盼著丈夫能平安回家,不但為了她本身,更為了年邁的公婆。也許由于分離的時間太久了,使得老婆甚至產生了被丈夫拋棄的擔心。與《漢廣》的美其撒手分歧,《汝墳》表揚的正是在艱難條件下老婆對于婚姻的堅守。二者一男一女,一婚前一婚后,一撒手一堅守,對照的恰是愛情與婚姻的本質分歧:愛情不成強求,撒手是一種灑脫;婚姻不成輕棄,堅守是一份責任。

最后一首《麟之趾》是對以上十首詩尤其是第一首《關雎》的呼應。《關雎》之化行則夫婦之德正,“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后君臣有正”[25],于是乃有麒麟吉祥之應。此外,麟為仁獸,以喻振振令郎、公姓、公族皆有信厚之德。故韓說曰:“麟趾,美公族之盛也。”[26]公族之盛不恰是婚姻貞正、子孫繁衍的結果嗎?

五、《召南》之兩兩對偶組合

《召南》共十四篇,除了首篇《鵲巢》與末篇《騶虞》的首尾呼應之外,其他各篇亦是包養app兩兩相對、相互映襯[27]。《鵲巢》通過“百兩御之”、“百兩將之”、“百兩成之”,展現了一個隆重的婚禮迎送場面,鵲巢鳩占則喻示婦道外成,婚姻始媾。然婚姻絕非男女二人個體之結合,女人作為異姓嫁進夫家,加入同盟的是夫家的整個家族,而不僅僅是良人個人。《禮記·昏義篇》對于婚禮越日主婦拜見舅姑有這樣一段記載:

“夙興,婦洗澡以俟見。質明,贊見婦于舅姑,執笲,棗栗段修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禮也。舅姑進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順者,順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當于夫,以成絲夏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躲。是故婦順備而后內和理,內和理而后家可長久也,故圣王重之。”

這里的“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都是對于新婚主婦在夫家之倫理腳色的定位。所謂“著代”就是要接替婆婆擔負起身庭主婦的職責,此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對于家族祖先的祭奠責任。所以第二篇《采蘩》即是上奉宗廟之事,婦人采蘩以備祭品,“被之僮僮”以參與獻祭,無不顯示了對祖先之事逝世如事生的孝道。第三篇《草蟲》與《周南》的《卷耳》、《汝墳》類似,又是對行役在外之丈夫的懷念。

但從篇章結構來看,對丈夫的懷念被設定在對祖先的祭奠之后,喻示著現代婚姻對二者的價值排序。孝道與愛情是一個穩固的婚姻不成缺乏的兩個要件,但同時也有先后輕重之別。現代人無疑強調個人情感至上,現代婚姻則更重視家庭的責任倫理。“順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當于夫”,這個千古聰明的經驗之談對于離婚率越來越高的現代家庭依舊是一種啟迪。

第四篇《采蘋》是對婚前教導的回憶。現代男子出嫁之前三個月要到祖廟或宗室接收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教導,教成之后要舉行一個祭奠的儀式,以告慰其所出之祖。第五篇《甘棠》描寫的則是召公外出巡行、聽訟于樹下的故事,是教化從家內向野外之擴展。合而觀之,第四、五篇所述皆是關乎教化之事,《采蘋》身教化之始,《甘棠》身教化之廣。教化必本之衽席、始于門內、化行全國。

第六、第七兩篇分別說的是男女之德性。《行露》中的男子發出了“雖速我訟、亦不女包養網比較從”的吶喊,表現了其以禮自防的堅貞之行。《羔羊》則以皮、絲為喻,顯示了漢子溫柔、潔白的正人本質。兩篇詩,一言女有貞行,一言男有潔操,正可視作後面召公教化之結果。

第八篇《殷其雷》言男人在內行役、不遑寧處。《白虎通卷三·封公侯》有云:“諸侯封不過百里,像雷震百里,所潤雨同也。雷者,陰中之陽也,諸侯象也。諸侯比王者為陰,南面賞罰為陽,法雷也。”故這里的“殷其雷包養行情”有諸侯號令之意。“何斯違斯,莫敢或遑”甚有年夜禹當年三過家門而不進的辛勞,故贊之曰“振振正人”。其室家雖憫其勞而盼其歸,然能勸之以義,非僅僅思慮一家一己之私交也。丈夫勤勞君命,舍身忘家,此恰是男有分之象。

第九篇《摽有梅》展現的則是韶華漸逝的感傷,從“迨其吉兮”到“迨其今兮”再到“迨其謂之”,表現了男子急于出嫁的急切愿看。此可視作女有歸之象。男有分而莫太勞碌,女有歸而切忌掉時,即是這一組詩給與我們的勸告。

依照毛詩及朱子《詩集傳》的解釋,《細姨》與《江有汜》這兩篇詩分別從正反兩面為我們展現了家庭中的妻妾關系。《細姨》言夫人無吃醋之行,能惠及賤妾,使之以禮進御于君;同時小妾亦能知所進退,不敢當夕,見星而還。與前一篇的妻妾和氣相處分歧,《江有汜》之夫人則沒有那么年夜度,出嫁之日不愿與媵妾同行,然媵妾怨而不怒,最后以“不我過,其嘯也歌”自解。

朱子引陳氏曰:“《細姨》之夫人惠及媵妾,而媵妾亦盡其心。《江沱》之明日惠不及媵妾,而媵妾不包養甜心怨。蓋父雖不慈,子不成以不孝,各盡其道罷了矣。”[28]殊為的當。此二篇從妻妾關系角度向我們展現了現代婚包養站長姻的另一個維度。

傳統婚姻出于生養子嗣的目標,既有夫妻一體、妻者齊也的橫軸關系,也有夫妻與媵妾之間的縱軸關系,乃是一個十字打開的交錯格式。但這并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與妾從位置上說乃是類似君臣的主仆關系,雖然尊卑懸殊,但他們卻又有著配合的職責——生養。這就需求她們既要堅持成分上的差異,還要彼此一起配合、彼此攙扶幫助。尤其是當她們奉侍統一個良人的時候,切不成妒忌對方,爭風吃醋。可以說,妻妾關系的好壞直接關系著家庭的和氣穩固與否。

最后一個組合是《野有逝世麕》和《何彼襛矣》,分別從歸正兩方面再一次為我們叮嚀婚姻之道。《野有逝世麕》有兩情相感但無禮儀之介,故懷春之女面對吉人之誘惑雖知貞節自守卻無力以堅拒之。《何彼襛矣》則呼應首篇的《鵲巢》,再次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儀式煌煌的婚禮場面。一個是野外茍合之窘態,一個是朝堂肅雍之威儀,一反一正、兩比擬照、不待多言,讀者應該自有取舍。

婚禮不僅僅是一種華麗莊嚴的儀式,更是對男女感情的升華與貞定。只要經過儀式化的神圣性加持與祝願,男女的情感才不至于成為一時興起的血汗來潮。發乎情而止乎禮,文質彬彬方為正人之道。

末篇《騶虞》毛詩以為《鵲巢》之應。其訓麒麟為仁獸,以騶虞為義獸,言其“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如是則《周南》、《召南》仁義并舉,圣賢兼備。其以瑞獸為王化之應,亦與《年齡》之絕筆于獲麟類似。

六、結語

通觀二南,皆以飛鳥開篇,以走獸結尾。飛鳥在天而走獸在地,雎鳩臨水而麒麟躲山,山川六合又是一組陰陽之象。而一家之夫婦,一國之君臣,夫婦之婚姻,君臣之政教,不就是要燮理陰陽、調和禮樂嗎?

現代的婚姻觀和政治觀都是個人本位的,既抹殺了陰陽之別,又疏忽了陰陽之合,于是難免陰陽掉調的偏執與錯亂。所謂的不受拘束主義或極權主義,本質上都是一種單方面化的極端主義。但孤陽不生、獨陰不長,現代人單方面地強調男權或女權,甚至完整把二者對立起來,本質上都是矯枉過正、攻乎異端。后世君臣關系從夫妻型向父子型的轉變,亦反過來加深了人們對于經典的誤解。

然欲正君臣先正夫婦,欲正政教先正婚姻,只要先把現代人從浪漫主義的愛情觀中解救出來,才幹使人類走出不受拘束主義政治的沼澤泥潭。

 

注釋:

[1] 《論語·子罕第九》

[2] 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北京年夜學出書社1999年,第13頁。

[3] 《論語·陽貨第十七》

[4] 《禮記·昏義第四十四》

[5] 《論語·為政第二》

[6] 《周易·序卦傳》

[7] 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北京年夜學出書社1999年,第10頁。

[8] 《禮記·喪服四制第四十九》

[9] 《禮記·曲禮上第一》

[10] 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北京年夜學出書社1999年,第12~13頁。

[11] 《禮記·昏義第四十四》

[12] 《白虎通義卷九·嫁娶》

[13] 《年齡繁露·基義第五十三》

[14] 同上

[15] 《孟子·滕文公上》

[16] 《孟子·萬章下》

[17] 《禮記·年夜傳第十六》

[18] 《公羊傳》莊公二十四年何休注。

[19] 此前已有學者從兄弟、伴侶關系來考核審視君臣關系,如張節末、吳壁群:“‘君臣’、‘兄弟’與‘伴侶’——《詩經》中的人倫關系考核”,《浙江年夜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但其側重點重要樹立在周初同姓之國的分封基礎上。誠如作者所言,這里的兄弟和伴侶都還是血緣性的人倫關系,與孔子之后的“同門友”、“同道友”并不雷同。故以兄弟和伴侶來對待君臣關系,只能適用于同姓君臣之間,對于異姓君臣則沒有解釋力。本文提出以夫妻關系比擬君臣,則重要樹立在異姓君臣的基礎上,但同時又可以把兄弟、伴侶的情誼包容在內,更可以與秦以后帝制時代的父子型君臣關系作一對比。

[20] 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北京年夜學出書社1999年,第15頁。

[21] (宋)朱熹注:《詩集傳》,中華書局2011年,第2頁。

[22] 此處之“服”當與“有事門生服其勞”之“服”同,和穿衣服無關。

[23] (宋)朱熹注:《詩集傳》,中華書局2011年,第7頁。

[24] (清)王先謙撰:《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2009年,第47頁。

[25] 《禮記·昏義第四十四》

[26] (清)王先謙撰:《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2009年,第61頁。

[27] 其基礎的對偶格式是:1與14,2與3,4與5,6與7,8與9,10與11,12與13。

[28] (宋)包養app朱熹注:《包養管道詩集傳》,中華書局2011年,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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